| - 安老爺自從住在這土地祠里,轉瞬將近一月,那銀項限期日緊,手下湊了不足千金,寄烏學士告助的信,至今不見回音;梁材進京往返總須兩月,且不知究竟辦得成否;何如眼前九月初旬已近,又正是放榜之期,不知公子三場詩文,可能望中;更奇的是許久不接家信,不得家中近日情形。公子是出場就動身了啊,還是不曾上路呢?更加此地,雖有幾個朋友可談,在那縣衙里,又不得常見,只有程相公陪著談談,偏又是個不大通的。雨夕風晨,十分悶倦。這日飯后,正拿了一本《周易》在那里破悶,只聽墻外人聲說話,像有客來的光景。正待要問,隨緣兒慌張張的跑將進來,說道:" 大爺來了!" 老爺也不免嚇了一跳。說著,公子早已進門,請下安去,起來趕了兩步,跪在老爺膝前,扶了腿失聲要哭。安老爺正在不得意之中,父子異地相逢,也不免落淚。只是嚴父慈母,所處不同,便不似太太那番光景。一面點頭拉起公子來,說道:" 你可出來作什么?" 因大概問了問何人跟隨,一路行色光景。隨即問道:" 你難道沒下場嗎?" 第一句公子就不好回答,只得斂神拭淚答道:" 正在場前,聽見父親這個信息,方寸已亂,自問下場也作不出好文章來;便僥幸中了,父親現在這個地方,兒子還何心顧及功名名節,所以忙得不及下場,趕來見見父母。" 老爺嘆息一聲說道:" 卻也難怪你,父子天性,你豈有漠然不動的理嗎?不過來也無濟于事,我已經打發梁材進京去了。算這日期,你自然是在他到的以前就動身的;我早已料到你聽見這信,必趕出來,所以打發梁材兼程進京,一來為止住你來,二來也為將家里現有的產業折變幾兩銀子,湊著交這賠項。你這事雖不在行,到底還算個作纛旗兒。如今你又出來了,這怎么樣呢?" 說著,皺了眉,宛轉思索。公子見這光景,回道:" 這事已經遵父親的主意,辦妥當來了。" 老爺道:" 你方才說不曾見著梁材,自然不曾見著我的諭帖,從那里遵起?" 公子道:" 兒子想除此也別無辦法,所以就大膽作主這樣辦了。" 老爺道:" 這倒難為你了,只是我計算,多也不過二千余金,終究還不足數。假如并此而無,且慢慢的湊罷了。" 公子道:" 據現有的數目,大約也敷衍著夠了。" 老爺說:" 這又是不知物力艱難的孩子話了。如今我這里才有不足千金,搭上這項不過三千金。我雖致信烏克齋,他在差次,還不知有無,便有,充其量也不過千金,連上下平色,還差千余金呢!你看著世上的銀子,就這等容易。" 公子回道:" 兒子此番帶來,約有七千金上下光景,便不候烏克齋的信,想也足用了。" 老爺聽了這話,把臉一沉,問道:" 阿哥!你在那里弄得許多銀子?我平生于銀錢一道,一介不茍,便是朋友有通財之誼,也須誼可通財的,才可作將伯之呼;你若借了這事,向親友各家,不問交誼,一概的沿門托缽,搖尾乞憐起來,就大不是我的意思了。" 公子此時心下一想,事到其間,也不得不說了;況且父母跟前,便是自己作錯了事,豈容有一字欺隱?莫如直捷痛快的盡情一吐,便是有干嚴怒,也合受一場教訓。便回道:" 并不曾求著親友,只是這樁事,說來頭緒也亂,情節也多,先得求父親不要吃驚、著急、生氣,容兒子慢慢的細稟。" 說著,便跪了下去。安老爺平日雖是方正嚴厲,見這等嬌生慣養一個兒子,為了自己,遠路跋涉而來,已是老大的心疼,只是有見于" 愛之能勿勞乎" 和那" 玉不琢,不成器" 的這兩句話,不肯驕縱了他;今又見他如此,此番為我出來,這是天理人情,無所謂錯;況又受了這場掀天風浪,難道我還責備你的舉動,滿面凄惶,更加不忍,且料其中必另有一段原故,卻也斷想不到公子竟遭了這等一場大顛險。
- 閱讀全文2022-05-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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